【極短篇】拼圖人二則

拼圖人



1
他把所有東西摔碎再拼起來，他的房子裡放眼望去盡是他的傑作。
「我想我除了拼圖之外，其他東西沒保持原狀了。」
他用黏過的馬克杯給我倒了一杯果汁
「用比較完整那面，小心不要割到嘴。」

他很細心又靦腆，實在很拿把他跟這房子的奇怪氛圍都在一起。
他說他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，房子就漸漸變成這樣的。他平時也很少邀請朋友回家，也就不在意房子看起來的樣子。
「大家都很忙」他這麼說。

我端詳一盞放在茶几上的檯燈，上面盡是平滑的裂痕，說裂痕不太準確，佈滿紋路的塑膠殼很明顯可以想像它曾經是一堆碎片。

「歐對，燈泡也是完整的。」被打破的燈泡，不管怎麼黏回去，很快就會燒掉。

他用曾經是光滑美麗的瓷盤裝了一些壓碎的散裝餅乾擺在桌上，手上捧著自己的馬克杯，輕輕在杯子外緣磨擦著。他的手掌上有許多細小的傷痕和一層淡黃色的繭，我本來以為他是做什麼粗工。

他說，他為了修理東西，學了各種技術，所以房子裡不管是電器或藝術品，都他自己親手拼起來的。
他說，他其實很想把所有東西都拼回原樣，但是被破壞過的東西，不管怎麼修補，都會留下痕跡。



2
他待在自己房間裡，拼拼圖。這幅夜市買的法拉力F50拼圖，他已經拼好、打散、拼好、打散，十餘次了。他已經熟悉到再也無法以拼拼圖來轉移對怨忿或悲傷的注意力了。

他現在不想談這些，他覺得這些令他心煩且痛苦的事情可以晚點再說，而期限就像扉頁一樣壓在事情的最上方。他不希望有人直接翻到重點，這很惱人，令他生氣。

他又開始心煩，他把拼一半的拼圖往牆角一推，算了。
他想起自己不久前打破了浴室的鏡子，他決定走進浴室瞧瞧。
洗手檯放了水，他收集好散落地上的碎片，大約估計一下，應該一塊也沒少。他把鏡座從牆上取下，在地上放平，開始把鏡子拼回去。

鏡 子有很多傳說，尤其是破掉的鏡子。有些人覺得那是不幸的象徵，是陰間的通道，是鬼魂之地，是相反世界，是窗、是影、是詛咒。他覺得是無稽之談，鏡子就是鏡 子，反射光，在人眼中成像，由視神經將訊號傳遞到大腦，然後我們看見鏡中的東西，可實際上那些東西也只存在人的身後。如果沒有光或沒有人，那鏡子就什麼也 不是。

他太專心了，專心的拼著鏡子，專心得沒有注意到，在一個人的浴室裡，淡黃色的鎢絲燈泡，從鏡子中反射出的，是一張佈滿淚痕的臉。

完